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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静下心来想想,会觉得有件事情很奇怪,中国证券市场发展了这么多年,居然书店里是没有一本书是完整的回忆以及叙述中国证券发展历程的。校内上充斥着各种如何进入顶尖投行基金公司的心得,却没有人跳出来说这行到底干的是什么玩意儿,赚的是谁的钱。我觉得下面这篇文章很好,张志雄写的,描述了中国股市自开张以来一直到2006年的若干重大事件。更多的背景介绍就不多说了,但我问了伴随着中国股市成长的几位元老级人物,他们说里面的内容没有夸张和失实。
2000年12月16日,“中国证券市场十年论坛”在北京隆重召开,包括中国证监会主席、香港证监会主席等证券市场高层人士兴高采烈,侃侃而谈。在会场上东走走西看看的我却忧心忡忡,仿佛置身于美国影片《教父》的开头,贵客盈门,欢天喜地,却暗藏着杀机。因为我知道,接下来的中国证券市场一定会经历一场深刻的调整,许多市场中人和机构将像羔羊或狼群一样被莫名的力量宰杀,场面会十分血腥,只是不知道程度有多大。
9年前,却是完全不同的一幅景象。1991年6月的一天,我走进位于上海黄浦路浦江饭店底层的上海证券交易所报到,成为它的第41名员工。饭店底层临时搭建的房间低矮局促、阴暗潮湿,但里里外外异常忙碌。上交所成立于1990年12月9日,到第二年的5月31日止,实际开市日为114天。我在办公桌上拿起一份简报,这100多天来,整个证券市场交易总额为32.29亿元,其中债券占了九成,股票成交占一成,也就是说,股票交易额为3.22亿元,日均交易额为280万元,最高日交易额近1,600万元。
当时在上交所上市的企业有8家,开市以来,股价持续上升的是豫园商场、凤凰化工和爱使股份。豫园是上海有名的风景点,俗称“城隍庙”,豫园商场经营的是小商品、旅游纪念品、土特产品和黄金饰品等,上海老百姓自然都很熟悉它,成为当时股市的最爱,不过其市值也只有5,800万元(1991年6月7日)。由于当时8只股票的面额没有统一,有10元、50元和100元,面额100元的豫园股份的最高价是858元,与其他股票动辄几十倍乃至几百倍的市盈率相比,9.25倍市盈率的豫园最具投资价值。
凤凰化工是唯一的非上海本地股,地处浙江省兰溪市,是重点日用化工企业,也算是国企,市值1.275亿元,位列股市第二,把它拉到上海是为了体现上海市场的全国性。爱使股份则是一家所谓制造仪表器材的公司,1989年的销售收入仅405万元。事实上,爱使原先的总股本只有40万元,中国人民银行起先不同意它上市,但1990年12月上交所开业时,加上爱使电子,8家上市公司的资金规模也仅为2.6亿元,再少的话,上交所就没法开业了。爱使公司通过1配1、1送2的办法,股本一下子增加到270万元,终于上市了。即便如此,它也是市值最小的公司,仅为266.9万元。
有趣的是,8家上市公司中还有两家关联企业,上海飞乐股份和上海飞乐音响,俗称“大飞乐”和“小飞乐”。“大飞乐”要比“小飞乐”大得多,仅从员工规模看,一个约2,700人,另一个只有50人。“大飞乐”的总经理也是“小飞乐”的董事长,其“父子”关系不言而喻。事实上,“小飞乐”的发起单位之一便是“大飞乐”的前身“上海飞乐电声总厂”。但从市场化或股份制的资历而言,“小飞乐”成立于1984年,是最早的股份制企业之一,而“大飞乐”建立于1987年。更为重要的是,1986年,邓小平会见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董事长约翰•范尔霖,后者向邓小平赠送了一枚纽交所徽章,凭它可以在纽交所自由进出。邓小平回赠了一张“小飞乐”的股票,这就是“父以子贵”了。“小飞乐”1984年发售股票时,也未在媒体上刊登招股公告,只在当地市民报纸《新民晚报》上报道了一则创立大会的新闻。
“小飞乐”、爱使股份与另一家延中实业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没有国家股,当时被称之为“集体企业”,俗称“街道企业”。延中实业据说是为安排失业(当时叫待业)人员而建。申华电工也没有国家股,但它是极具中国特色的乡镇企业,董事长兼总经理瞿建国是当时川沙县孙桥乡副乡长和工业公司总经理。
8家上市公司中,身份最高贵最富国企意味的是真空电子,1989年,它在全国最大的100家电子企业中销售额排名第十二,利税总额则是第二。真空电子在1991年6月的市值是8.6亿多元,占上海股市总市值的60%以上。不过,真空电子就像后来许许多多的大型国企上市公司那般,很少有投资者喜欢,但又无法忽视它。真空电子最有名的事件是其首任董事长薛文海公开扬言中小股东无足轻重,他虽道出了真实状况,但其粗鲁的态度简直无法让人接受。
8家上市公司有一个共同之处——每年都分红,而且股息率很高,这在此后许多年的大部分上市公司身上再也不会出现了,投资者们不得不以追求资本利得为目标。当年的股份公司在不能交易的情况下,也只能以股息来吸引人了。当然,所谓的高股息是和当时的高通胀背景联系在一起的,这些上市公司的股息率大多都是18.75%,它正是当年一年定期储蓄存款的利息率。最高的股息率是22%,1989年由豫园商场和凤凰化工发放。
特区深圳证券交易所也在1991年7月3日正式营业,挂牌企业有深发展、深万科、深安达、深金田和深原野。深发展尽管是一家股份制银行,但考虑到姗姗来迟的中国金融改革,它能上市,在15年前是件令人惊讶的事情,所以深发展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市场上的一颗明星。深万科当时还是一家非常不起眼的地产公司,只是里面有一个聪明的企业家王石,他为了尽量摆脱控股国企“婆婆”的影响,利用深圳市委急于改革的心情,直接要求市委书记支持万科成为股份制公司。还有一家公司深原野也颇具典型,因为它是中国股市最早出局的玩家。
原野是第一家中外合资的上市公司,在1987年成立的时候,国家股占了60%,港资占20%,还有两个个人股东各占10%,其中一个叫彭建东。但过了不到两年时间,原野只剩下了两个股东,一个是占5%股份的深圳国企,另一个是香港公司,占95%股份,背后的控制人便是彭建东。原野上市后,彭建东将股价炒高,然后套现。1992年7月7日,原野停牌,直到1994年1月才改名为“世纪星源”复牌。期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当时没有对外披露,只是法院后来以挪用公司资金罪和侵占罪的名义将澳大利亚国籍的彭建东驱逐出境。
除了原野的中小股东之外,没有多少人对此深究和愤怒,也没有多少人想到原野这类上市公司会在今后泛滥成灾。
(二)不完善、不健全的证券公司
进入上交所后,我的主要工作是担任《上海证券交易所专刊》的记者,顾名思义,这是交易所办的一份报纸。中国的许多改革的特色是“只做不说”,悄悄地干完,等大家发现,“生米已煮成熟饭”。国家对待交易所的态度也一样,不准主流媒体播报股市信息,可股市恰恰是最市场化的,没有公开的信息,这个市场一定会死掉。上交所索性自己办报,向广大投资者进行市场推广。
除了股市行情之外,可报道的信息十分有限。上市公司只有8家,而交易所的会员单位1990年时仅有26家,其中以信托投资公司为主,占了14家,证券公司仅有6家,还有就是城市信用合作社(我有两天调研完5家信用社营业部的经历)。上海的证券公司主要有3家——万国证券公司、申银证券公司和海通证券公司。申银证券背后的银行是工商银行上海分行,海通证券公司属于交通银行体系,万国证券则是一家股权较为分散的公司。万国和申银等证券公司原始资本的积累离不开对国库券的套利。当时,中国各地市场因投资者市场意识不同,国库券价格差异很大,把黑龙江的80多元国库券弄到上海,就能卖到100多元。但当时没有什么电子化交易,国库券全是实物券,面额最大的才10元,2,000多万元的国库券总得需要装十几个麻袋、十几个箱子,租一节火车皮,配上多名经济警察和枪支押运回上海吧。有意思的是,个体投资者也在做同样的事,有个叫杨百万的人就是这样发家的。中国证券公司的经营水平一直不高,行为与一个散户或暴发户没有什么两样,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另外,当时的券商充分利用不对称的信息优势乃至违法获得先机来牟取暴利。万国证券的总裁管金生在1989年去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分行金融管理处串门,看到了1988年国库券准备在一个星期以后上市的内部文件,赶紧以黑市价75元买进,一上市就是104元,大有斩获。万国证券的行动引来了其他证券公司的跟风,最后皆大欢喜。
很多年来,中国股民真正有多少人,一直是个谜,原因是为了操纵股市、提高认购和配售新股中奖率等原因,个人或投资机构收集了大量的非股民身份证,然后开户,俗称为“拖拉机”,结果把中国股民弄得面目全非。但在1991年夏天的3个月中,我很幸运地见到了几乎所有的上海股民(占了当时10万中国股民的绝大部分)。上交所为了无纸化交易,也为了消灭黑市,要求投资者本人必须来浦江饭店换取新的股票账户。交易所所有员工从下午到深夜12时加班加点工作,我的岗位是最后将账户递给客户。整整3个月,拿着小喇叭喊号的我看到了无数张脸,那是很真实的事情,不似后来,市场变得越来越玄虚了。
(三)市场的狂乱与挫折(“8•10”事件)、中国证监会的设立(1991年下半年-1992年)
1991年6月上海浦江饭店门外站着不少投资者,他们在议论着该不该买股票和买什么股票,我记得自己站在他们中间,太阳晒得有点吃不消。到了7月,大家已经没什么可以议论的了,因为市场每天单边上场,而且都涨停在0.5%的涨停板上。由于普遍惜售,像凤凰化工从前周成交的6,280股缩小到这周成交55股。每天空涨不是个办法,上交所在9月30日开始以成交量调控股价,如果当天成交量不到其可上市交易量的0.3%,当天就不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总会有人作出些“贡献”,凑足成交量,然后股价继续向上。于是,出现了世界股市上难得一见的奇观,证券公司每天聚满人群,看着行情大屏幕,像久旱盼甘霖那般等待几股或十几股的成交量,最后积累成功,延中实业2,800股,真空电子1,500股,大飞乐400股,爱使电子85股,申华电工110股,小飞乐65股,豫园商场40股,凤凰化工2,140股,股价上涨,大家欣喜若狂,一齐鼓掌。
它之所以给我们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以后的中国股市一直被“扩容”压力所困扰,也就是说,发行的股票总是多于市场中的资金,不会出现在股市中买不到股票的现象。但是,这个奇观还是预示了以后中国股市的宿命——荒诞的政策不断地扭曲市场,市场又时不时作出离奇极端的反应,让政策制定者恼羞成怒或焦虑万分,用更离奇的政策来束缚或刺激市场,然后市场奄奄一息或亢奋异常,接着政策又……造成上述现象的原因不难理解,上交所成立一年后才出现了第一家新上市公司兴业房产。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分行一直不愿意让新公司上市,造成粥少僧多,供不应求。
那时的深圳市场又是另一番景象,深发展的扩股遭到股民的反对,1991年8月11日其股价曾狂跌41.6%,在证券公司前的一名妇女目睹此景当场晕倒。9月6日,深指已从全年最高点136.9点跌至最低点45.6点。当地政府一边实施2亿元资金秘密救市行动,一边采取取消涨跌停等多种市场化方法,终于使市场反转。
1992年年初,邓小平南巡讲话,提到了上海作为改革开放龙头的重要性,也具体肯定了股票交易所在市场经济中的作用,为中国股市的发展创造了良好的氛围(当然,邓小平的肯定是辩证的和谨慎的,一方面讲要大胆试,又说搞得不好就关)。3月,原来的上海市市委书记、上交所的创建者,当时已是国务院副总理的朱基公开称赞深圳市场比上海成功的报道,深深刺激了上交所的总经理尉文渊。他越过主管单位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分行,直接向市委领导申请全面放开上海市场的股价,让市场自己说话,终于形成了股价天天小涨、最后变暴涨的局面。例如豫园商城的股价就从800多元/股上涨至10,500元/股(10年后,一些中国股市投资者高喊要创造第一个百元股的奇迹,却未考虑到豫园商城早就是万元股了。即使将百元1股拆细至1元1股,豫园商城也是中国第一个百元股票)。
深圳临近亚洲金融重镇香港,它所在的地域广东又得改革之先机,要比当时正欲改革起飞的上海,在市场意识方面成熟得多。如果不是出了“8•10”事件,上海股市在几年之内是很难超越深圳的。
1992年8月7日,深圳市宣布当年发行5亿股公众股,发售500万张抽签表,中签率为10%,每张抽签表可以购1,000股。在大牛市中,新股是市场的宠儿,如何公平公正地发行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儿。由于每张身份证可花100元买一张抽签表,不仅全国各地大量的身份证寄往深圳,据说上百万外地人涌入了这个常住人口只有60万的城市,各售表机构门前提前3天就有人排队。到了8月9日早上,排队人数可能已达100万,当天晚上9时,500万张抽签表售完。未获得抽签表的人群目睹了种种不公正和腐败行为后涌向市政府。午夜12时后,警察与示威者发生冲突,到处是石块、汽水瓶、催泪瓦斯、水炮、电棍,汽车、商店被烧被砸,混战持续了4个小时。事后调查,至少有10万张以上的抽签表被内部藏留私买,涉及金融系统干部职工4,000多人。
尽管事后朱基副总理认定“8•10”事件是“一次技术失控事件”,但深圳市市长郑良玉曾在公众面前泣不成声,他12月16日转任江西省副省长。随后,市委书记李灏被调回北京。
“8•10”事件触及了中央政府的底线。中国共产党人深知金融稳定事关政权安危,1948年旧上海金融市场的崩溃正是国民党垮台的直接原因之一。金融市场不能影响社会和政局的稳定,否则的话就必须关门。作为金融市场最活跃又最不稳定因素的股市能否做到这点,谁都没有把握。上交所开业时,当时的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刘鸿儒和上海分行行长龚浩成就对尉文渊说:“半年内不出问题就是胜利。”由此可想上上下下是多么的不确定。
因为“8•10”事件,深圳市场是够得上“关门”条件的,尽管深圳市场没有关门,却从此元气大伤,直到1996年才打起精神再度与上海竞争。“8•10”事件也引发了上海股市的暴跌,却没有让上交所循规蹈矩,他们反而趁着上海的改革开放大肆发展,直至1995年的“327”国债期货事件,才让上交所领略了什么叫“关门”。
“8•10”事件还有一个得益者是中国证监会,地方上的混乱给了北京集权的理由,于是,证监会于当年10月26日成立。
(四)本末倒置的市场营运和1994年的大暴跌(1992-1994年)
今天最能代表中国股市的量化指标是上证指数(上证指数以1990年12月19日为100点),它的最初发布日是1991年7月15日,以133点报收,到了年底的12月31日,已是292点。1992年5月21日,上海股市全面放开股价,上证指数从前一天的623点冲到1,334点,并在5月26日达到全年最高点1,429点。但由于这一年有30多只新股票上市,比1991年增长了3.88倍,对投资者的心理冲击和资金面压力巨大,股指一路下滑到393点,出现了上海股市的第一次“熊市”。但不久就反弹,在当年年底,上证指数收在780点上。
与上市公司激增同步的,是股票交易额的几十倍地放大,股票总成交金额247亿元,比1991年增长了近30倍,市价总值558.4亿元,增长了317.98倍。上交所的会员单位也达到75家,比以前增加了49家,交易所场内的席位也从最初的25个扩大到1992年年底的500多个,到1994年则扩大到了3,000多个。
在这个扩张过程中,出现过上海市场交易设施严重不足的情况,即营业部太少,投资者没有“跑道”可以买进卖出。为了获得营业部限量发放委托单,投资者开始通宵达旦地排队(让人感叹的是,十几年后的上海房市泡沫时,又让我们看到了同样的场景)。于是,上交所竟然在昔日的“跑狗场”——文化广场中搞了一个超大型的证券营业部,100多家证券公司营业部在那儿设立临时拒台,接受股民的委托。有些紧张的是,1992年6月1日第一次开门时,没想到竟来了4万人,有关方面准备不足,只得临时关闭。6月9日,它才开始顺利运行,半年后的12月,这个违反规定开设的证券经营场所才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
这座位于过去的法租界、植有法国梧桐的陕西路永嘉路口的“文化广场”,后来成了鲜花集市,最近又要挪作它用了。很少人能将它和大型股票委托展销会联系在一起,这可能也是世界股市史上的一绝,可它确实充满了早期的市场精神,是不“规范”的早期中国股市的象征。
比起文化广场股票委托点形式上的不规范,影响到中国股市长远发展或者说让中国股市受到不良“路径依赖”的,是看似规范和名曰“规范意识”的文件和规定,它们非常在意股东与国家的关系,而不是从股东的权利来界定股票类型,从而衍生出许多看来富有“创造性”,但最终却被证明不是不可行就是成为市场发展障碍的东西。比如“国家股”、“法人股”与“个人股”,就是一些当时就有点矛盾、今天更是让人匪夷所思的概念,保险公司和投资公司从市场中直接买来的股票是不是法人持有的股票呢?为什么它们就不是“法人股”呢?界定概念的混乱,直接导致了中国股市的结构性缺陷,股票被人为地划为流通股和非流通股。当年的不流通,缘自于对所有制意识形态的考虑,不能让民间力量“私有化”公有企业,但由于“法人股”与“不流通股”划上了等号,结果后来很多民营企业的“法人股”也不能流通了。
有趣的是,只要不被称为“法人股”或“国家股”,就可以想办法变相流通。在1992年之前是没有“法人股”这个概念的,只有所谓的“单位股”,这在上海市场的“老八股”当年的报表中出现过,后来有许多就化为流通股了,否则今天北大方正(当年的“延中实业”)和华晨集团(当年的“申华电工”)就不可能是全流通的股票了。
事实上,早年的上交所并没有按照“规范”来做,当时只要总经理尉文渊一句话,某某股票法人股可以上市流通,具体由上市部总监通知工程部,第二天这些股票就可以买卖了。
同样,当时的国有资产管理负责人说某某股票可以流通,马上就可以进入二级市场,如上海嘉丰公司国家股就有10%大约3,000多万股进入了流通市场。只是后来中国证监会监管严格后,再也没有发生这种事了,至于已经流通的法人股和国家股,也就无法追索了。不过,到了2006年,解放占总股本三分之二的法人股和国家股的流通问题又成了中国证监会面对的头等大事。
第二个由政府造成的负面影响中国股市至今的问题,是把每年的上市资金规模定一个额度,然后分配给各个省、直辖市和中央各部委。在一个正常的股市里,只要一家企业达到一定的上市标准,其发行的股票有投资者认购,便可上市。而在中国,上市公司变成了一个特许融资的权力公司,被人们形象地称之为“圈钱”。企业的质量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分配到融资的额度,而每个省份的额度一般都是由省委决定的,甚至是由领导跑来的。
在他们眼里,这和过去为了一个大型项目到计委报批是一样的概念。除了总体额度之外,还要限制家数,因为如果只定额度,每个部门和省市可以把它们分成很多家企业,等到上市后,通过再融资把股本扩大。现在仍有一批上海本地上市公司的A股份额很小,B股却很大,这就是当时把A股额度分到许多家公司,然后用B股额度补足的例子。B股当时是专门为境外人士投资设立的股票,但最终也是事与愿违。
从1992年开始,中国的几波上市公司狂潮与20世纪初的科技股IPO狂潮没有什么区别,到处是成立大会和上市酒会,它们的目的就是拿到钱,然后与突然有钱的中奖者一样乱花钱。等到钱花完后,自己的本业也荒废了。
任何正常的股市都不会允许一个政府在不顾供求状况的情况下,宣布一年将从市场募集多少资金,然后配给它所属意的公司,却全然不顾这些公司的质量。1992年,深沪两地市场的A、B股上市公司有54家,1993年有177家,1994年有287家。A股筹资额1992年为50亿元,1993年为276亿元(其中81.5亿是配股),1994年为99.78亿元(其中50亿元是配股),扩容的势头十分凶猛。1993年上证指数尽管达到了最高点1,558点,随着发行额度的明确,市场开始进入真正的低迷期,当年年底收在833点。1994年2月14日,政府宣布1994年新股发行额度55亿元,明显要比1993年的195亿元低得多,而市场并不买账,上证指数在3月10日就击破700点,4个月后的7月29日,上证指数跌到全年最低点325点。股市崩盘要影响社会和政局的稳定,中国证监会慌忙在8月1日宣布救市,暂停新股上市,当天深沪两个市场的涨幅都超过了30%。到了9月13日,上证指数到达全年最高点1,052点。但这不过是一场利用治标不治本的政策进行的投机罢了,接着两地市场又暴跌36%以上。由于中国证监会8月1日还宣布了两条“建议”,即建立共同基金和中外合资基金公司,史称“三大政策”,但它们真正实现要等到20世纪初,可想当时是多么虚无。官方权威的监管机构都随意承诺或用含混的建议来应付一时之需,就很难指望市场其他方面不投机不钻空子不欺瞒了。
本文共计5000字,讲述1995-1997年中国资本市场发生的故事:一是95年327国债事件关停了国债期货交易,而且引发万国证券的倒闭(申银万国即当年合并而来;二是96年涨跌停板制度出台以以抑制炒作;三是97年国务院出面将上交和深交从政府划归到证监会管辖。
(五)中国证券市场二度受挫,“327”国债期货事件和万国证券公司的垮台(1995年)
1996年中国证券市场的热点不在股市,而是在发生“327”事件的国债期货市场。为了开发新市场,也是为了与中国证监会分庭抗礼,获得更为强势的财政部的支持,上交所在1992年12月开始建立国债期货市场,允许部分券商进行自营买卖。1993年10月25日,上交所又向个人投资者开放了国债期货交易。到了1994年秋天,国债期货发展的政策环境出现了重大的变化,面对高达两位数的通货膨胀率,央行出台储蓄保值贴补政策,国债的固定利率也变成了浮动利率,国债期货的价格波动加大,全国各地投资者趋之若骛,成交额明显放大,交易所国债期货清算保证金高达140亿元。与此同时,上交所管理层的头脑也随之发热,对政策环境变化后的风险扩大缺乏足够的认识,没有作出相应的调整,终于发生了1995年2月的“327国债期货事件”。
“327”是1992年发行的3年期国库券的代号,240亿元的327国债1995年6月到期,它的9.5%的票面利息加上保值补贴率,每百元债券到期应兑付132元。但是,“327”国债的价格却一直在148元上下波动,因为市场流传的一种说法是,财政部认为与同期银行储蓄存款利率12.24%相比,“327”的回报太低,可能到时会提高利率,以148元的面值兑付。
支持这一说法的是在“327”品种上做多的财政部全资子公司中国经济开发信托投资公司(简称“中经开”),它的首任董事长是原财政部副部长,历任总经理均出自财政部,1995年的总经理也是原财政部综合计划司司长。只要稍有国情常识的人都会跟着中经开做多,至少不会与它对抗。
将万国证券公司自诩为“证券王国”的总经理管金生偏偏不以为然,他认为,让财政部掏出16亿元补贴“327”,无疑是天方夜谭。他伙同向来在市场上横行霸道的“辽国发”等公司做空“327”。
1995年2月23日,财政部发布提高“327”国债利率的消息,多方趁此逼空,“辽国发”也临阵多翻空,管金生走投无路,在下午收市前的8分钟违规抛出700余万元价值1,400亿元的单子,让“327国债期货”价格从151.3元跌到147.5元收市。这天“327”的成交金额占整个期市成交额近80%。当天晚上,上交所取消了最后的违规交易,万国证券一下子亏损了13亿元。管金生因此被判刑17年。万国证券与申银证券在1996年7月合并,成为当时内地最大的证券公司,注册资本也只有13.2亿元。许多年后,申银证券的总经理阚治东仍心有余悸,他回忆当时公司中人也想在当天做空,却无法联系到在香港出差的阚治东,申银因此逃过一劫。中经开虽然是大赢家,但流入账面的利润连1个亿都没有,巨大的财富转移到哪儿去了至今仍是个谜。当时在中经开主管该业务的戴学民1995年年底在北京遇刺,差点没命,此后长期养病,1997年后下落不明。
“327”事件之后,国债期货市场仍是动荡不安,5月17日,中国证监会暂停国债期货交易试点。说是暂停,事实上就是关门,因为到了2006年年中仍不见国债期货交易的踪影。不久之后,尉文渊辞去上交所总经理的职务。
“327”事件是继1992年深圳“8•10”事件后,第二个影响到中国证券市场发展进程的灾难。它和“8•10”事件类似,都暴露了中国股市上上下下系统性的腐败和混乱,真正触及到了政府唯恐社会不稳定的神经,大大阻碍了证券市场新产品尤其是衍生品发展的进程。不过,中国证监会再次成了受益者,它真正一统两地交易所已指日可待。
(六)地方政府主导的上涨行情和混乱,最终的结果是中央政府掌握了股市的统治权(1996年-1997年7月)
中国早年证券市场的平均市盈率振幅惊人。以深市为例,1991年最高是54倍,最低11倍;1992年是64倍到21倍;1993年是97倍到28倍;1994年是33倍到7倍。但1995年是13倍到5倍,很明显,这一年深圳市场的最高最低市盈率差距偏小。而且不管是13倍还是5倍,对于新兴市场而言,市盈率都是偏低的。到了1996年,中央的宏观调控已见成效,GDP增长10.2%,比上年回落1.67个百分点,全年商品零售价格指数尽管高达14.8%,却比上年回落了6.99个百分点。
1996年,深市又要比沪市更具投资价值,因为在1月22日,深市的市盈率又到了最低的8倍,而沪市的全年最低市盈率要到9月12日才出现,但也达到了26倍。于是,深市在龙头股深发展的带动下,从年初便一波一波往上发力,深成指从924点升至最高点4,522点。沪市则一直比较被动,尽管上证指数全年也从550点升到1,258点。
两市同时大涨,对已在熊市里陷入水深火热的投资者来说,本是件好事。可是,当时两地政府把股指与金融中心挂起钩来,似乎谁的股市涨得快,谁就是全国的金融中心。于是,从市府到银行到交易所到一些券商到一些上市公司到当地证券媒体,几乎公开共谋如何把股市搞上去。过去,两地交易所的税收和形象都受到地方政府的重视,扶持帮助股市也是很自然的事,但如此大张旗鼓地直接干预股市还是头一遭。在上海方面,由市领导直接指挥,其动员讲话由《上海证券报》的总编辑向我们传达。尽管总编辑本身就是极易激动之人,可从他绘声绘色豪情万丈的神态言语看,这位市领导真把竞争当成战争了。我和《上海证券报》的几位老同事应该很熟悉以往政府和交易所的干预行为,但这次也是目瞪口呆。原先要鼓动市场起来,也只不过是写些充满暗示或“转述”别人的话,而且也不会指明个股的涨跌。而现在是什么都不管了,让券商不加遮掩地在报纸上写文章配合自己做庄的股票,犯了办报的大忌。举一个我亲身经历的例子吧,为了找到一个与深发展相对抗的沪市龙头股,上海方面先是推出上海石化,后来又推出陆家嘴。陆家嘴的炒作动力不仅来自对浦东金融贸易区灿烂前景的想象力,还有对它极良好的分红送股预期。可就在一天下午,陆家嘴公司送来了重大事项公告,其分配方案大大低于市场预期。我作为编委值夜班,看到这公告,知道明天陆家嘴一定会大跌不起。可就在晚间七八点的时候,我们突然接到上交所的通知,要将早已排上版面的公告撤下来,看来有人已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告知上交所乃至政府了。为了市场大涨,不惜改变公司董事会的决策,由此可见当时的混乱劲。顺便一提,政府所确认的“龙头股”并不被市场认同,最后市场还是选择了当时的彩电大王长虹。
面对如此场面,北京当然要发作。随着1996年10月深沪行情的再度大爆发,从10月22日起,中国证监会开始连续发布多道通知和评论,警告市场方方面面不要从事融资交易,严禁操纵市场,查处机构违规事件,在《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表社论,并在前一天晚上的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破例宣读。代表两地交易所立场的《上海证券报》和《证券时报》利令智昏,竟然忽视了这篇重要社论,没有及时转载。北京本来就对这两家报纸厌恶之至,便让两名副总编停职检查,且停止上市公司信息披露指定报刊资格一个月。牺牲一个副总编不要紧,这是媒体经常有的事,可是后者是要断证券报的财路,没了指定信息披露的垄断权,两家报纸就得关门。从此,两家证券报开始乖乖地跟着证监会的指挥棒转。
不过,深沪两地的市场早已处于亢奋中,每一次打压,只能让股指稍一回调,随后又勇往直前,市场似乎对平日最害怕的政策利空麻木了。终于在12月15晚,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又全文宣读了次日将在《人民日报》发表的特约评论员文章《正确认识当前股票市场》。文章指出,1996年4月1日至12月9日,上证指数暴涨120%,深成指暴涨340%。几个月来新增投资者开户数800多万,总数超过2,100万,是不正常和非理性的。按惯例,特约评论员文章在《人民日报》发表是件严重的事情;而且,12月14日,管理层已用电报形式将此文传到各省市、自治区和各部委,提前打招呼,这都是极不寻常的举动。文章口气之严厉、用词之尖锐(如“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将扰乱市场秩序的‘害群之马’清除出证券市场”),都使人联想到过去的政治风暴。12月16日,两地市场开始执行股票交易价格涨跌幅10%的新规定,除了某新股上市上涨139%外,当天所有610只股票和基金全部跌停,第二天又是全线跌停。此时,管理层又感到害怕了,忙放低身段,说自己是如何如何爱护股市的,中国股市还是光明的,等等。第三天,股市才在大幅低开后,有资金抄底,将市场稳住。
半年后的1997年6月13日,《人民日报》又发表文章,指出1996年9月份以来,海通证券公司、申银万国证券公司和广发证券公司分别操纵上海石化、陆家嘴和南油物业等股价,于是三家公司的CEO李惠珍、阚治东和马庄泉被免职,公司暂停股票自营业务1年。深圳发展银行行长贺云和工商银行上海分行行长沈若雷也被撤职。从今天看,券商操纵股价是罪有应得。而深发展是自己炒作公司股票,属回购行为;工商银行上海分行向券商融资也很正常。但他们确实触犯了当时的法规。
组织撰写上述特约评论员文章的第三任证监会主席周正庆事隔多年后(2003年)回忆道,文章阻止了当时股市的过热,在亚洲金融危机来临之前,提前消除了股市的泡沫,对全民进行了一场风险教育。说亚洲金融危机会对中国股市有较大的影响,没什么实质根据,因为后者至今都没好好开放,更何况十年前。至于进行风险教育,也谈不上什么效果,大家觉得这是硬用行政手段压下来的,如果说风险的话,政策风险是第一位的。
也就在1997年7月2日,国务院决定将上交所和深交所划归中国证监会直接管理,交易所正副总经理由证监会直接任命,正副理事长由证监会提名,理事会选举产生。
两个地方政府不仅失去了对交易所的支配,证券交易印花税也拿得越来越少。1993年之前是全部归沪深两市政府,之后是地方与中央七三开,1998年改为中央88%,地方12%,从2002年起,中央是97%,地方3%。
中央看中的不仅是交易税,还有股市这个融资平台。至少从1995年起,一句顺口溜已在股市上上下下流传开来,“吃完财政吃银行,吃完银行吃股市”。这话缺乏主语,谁在吃呢?姑且说是国企吧。大家都知道中国的银行不行了,坏账太多了,现在恰恰相反,需要往银行注资了。从哪儿搞钱呢?当时海外的股市对中国企业的兴趣不大,加之亚洲金融危机,香港市场也难以利用,只有大力发展内地股市了。内地股市的钱又从哪儿来?除了极短时间的例外,银行和国企是不能投资股票的,只有个人或者民间资金有资格进入股市。
1997年和1998年,中央政府更加强调股市的规范,但盯住的主要是投资行为,对上市公司和中介机构却网开一面。上市公司是什么?它是股市中的商品。一味强调商店里不能有小偷、骗子,却把假货、次货、冒牌货卖给顾客,这算什么?
1998年左右,在市场中转轨的国企十分衰落,中小企业可以MBO或拍卖给个人,可还有一些大型企业不能卖,有些企业又卖不出去,只有去股市融资了。但股市的钱也不容易拿,好的国企可以上市,但你必须兼并一家坏企业。一个健步如飞的人,却要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这是个健康的组合吗?朱基总理曾为国家会计学院写过题词:“不做假账”。但一个不健康的组合,如果必须通过严格的体检,他会做什么。
为了挽救破落的国企,让它们进入最应该奖优罚劣的股市,资源的错配是注定的。那么,为他们包装的中介机构和了解内情的投资者会采取何种博弈策略?让他们老老实实地上当?不会吧。当一座大厦的基石是劣质的脆弱的,我们还要指望在大厦里的人安居乐业、行事规矩,可能吗?
在过去的战争年代里,为了一场战役的胜利,人们往往会牺牲一个阵地或一支部队。在和平年代中,为了大局,可以牺牲局部利益,这就是毛泽东经常说的“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它可能是中国俗语“宁可断其一指,不可伤其十指”的引申和发挥吧。可是,我们对牺牲的部队和那一个指头应有所歉意,至少有所交待吧。
1997年6月26、27日两天内,两地股市共上市新股16只,创历史上市数量最多。上市总量达6.88亿股。6月26日在沪市上市的是粗密股份、海南航空B股和禾嘉股份,深圳则是长城电脑、五一文、福建双菱、南方摩托、西南化机、西飞国际和锌业股份。6月27日,深沪股市又上市6家:鼎球股份、明星电力、清华同方、内江峨柴、山西三维和湖北东桥。
在1个月前的1997年5月23日,前身是国营红光电子管厂的红光,以每股6.05元价格向社会公开发行股份7,000万股,募集资金4.1亿元。1998年4月30日,红光实业年报披露每股亏损0.863元,成为中国股市上首家当年上市当年亏损的上市公司,引起了公愤。经调查,红光实业从1996年下半年起,公司关键生产设备彩玻池炉就已出现废品率上升、不能维持正常生产等严重问题,如此重大事项却被公司隐瞒不报。1996年度红光实际亏损1.03亿元,却虚报为盈利5,400万元,骗取上市资格。红光上市后,又将1997年上半年亏损6,500万元披露为盈利1,674万元,在公布1997年年度报告时,又将实际亏损2.2952亿元少报了3,125万元。而且红光仅将募集资金的16.5%(6,770万元)投入招股说明书中所承诺的项目,其余一大部分用于偿还银行贷款和填补公司亏损,另外的1.4亿多元投入股市买卖股票不做假账”。获利450万元。
2000年年底,成都中级法院判红光犯有欺诈发行股票罪,判处罚金100万元。这是《刑法》颁布后首个上市公司被追究刑事责任的案例。可是,如此轻微的犯罪成本,对上市公司又有何警戒作用呢?
本文共计10000余字,讲述1997-2006年中国资本市场发生的故事:一是97年开始的亚洲金融危机和98年洪水导致98年熊市,在这种情形下,《证券法》出台;二是人民日报在股市发言由来已久,而且极不靠谱;三是庄家进入舞台,无股不庄;四是亿安科技操纵案始末;五是基金黑幕。
(七)中央政府对股市的重视,使中国股市迎来了一个上市高峰期(1997-1998年)
1996年中央政府对股市如此调控,仍未抑制住第二年股市的上涨。1997年是牛年,当年5月13日,上证指数冲至久违4年的1,510点,让投资者雀跃不已。在政府“提高股票印花税”、“严禁国有企业和上市公司炒作股票”,尤其是宣布将股票发行额度扩大到300亿元后,1996年以来的牛市终于夭折。
1998年市场是熊市,政府却一反常态,给予中国股市从未有过的重视。1998年下半年,亚洲金融危机恶化和内地洪灾泛滥,8月初,上证指数连续拉出十天阴线,从1,299点跌至1,043点。这时,媒体发表了江泽民总书记为中国证监会主席周正庆主编的《证券知识读本》写的批语,明确肯定了证券市场对中国经济的重要作用,并号召“各级党政领导干部、企业领导干部和证券工作者”,务必要勤奋学习认真思考证券知识。
另一个更为长远的信号是酝酿了六年的《证券法》终于在1998年12月29日的全国人大第六次会议上通过。早在1992年8月,就由全国人大财经委起草《证券法》,但其规范的内容却与人大法工委正在起草的《公司法》发生了冲突。按照立法程序,《证券法》得转交给法工委去修改,双方僵持不下,《证券法》也就搁置了下来。其实,中央一直对证券市场抱有犹疑态度才是《证券法》迟迟不出台的真正原因所在。正如当时一位中央领导所言:“这个市场现在还看不清楚,问题没有充分暴露出来,要暴露一段时间。”既然人大内部争议很大,中央也乐于其不成。但到了1997年,中央定了加快立法的调子,在李鹏委员长的全力推动下,《证券法》才迅速出台。这部《证券法》从总体上而言,还是比较粗线条的,里面的政策用语模糊,比如国有企业和国有资产控股的企业不得炒作股票,“炒作”是个俗语,却难以精确定义。又如上市由审批制改成核准制,看似用语很准确,可我们看不出审批制与核准制的根本区别,无非是证监会成立了审核委员会,让官员和专家一起评议公司能否上市。但程序仍不透明,包括审核委员会的人员名单保密,结果名单成了财经公关公司的竞争手段,把它卖给投行,后者就会逐一公关。另外,对证券公司实行分类管理,分为综合类和经纪类公司,这种资格制度也是毫无道理的。颇为反讽的是,那些自以为有实力的综合类券商在其后的自营业务中,许多因此破产或遭托管,反而那些小经纪类公司却因无法自营,倒生存了下来。这印证了我们对其他行业企业类似的观察,企业大多不是饿死的,而是撑死的。
可惜市场不是婢女,不能轻易使唤。直至1999年5月19日之前,在各种政策利好之下,中国股市仍是熊气弥漫,尤其是5月8日,美国导弹袭击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的消息传来,5月10日深沪两市跳空下挫,形成了较大的“导弹缺口”。但5月19日起至5月28日几天的中国股市表现,几乎把全国人民愤怒视线转移了。上证指数从1,058点上升至1,300点左右,累计升幅达25%左右。6月1日至6月14日,在央行降息和证监会将B股印花税由4‰降到3‰的利好形势下,上证指数达到了1,427点。
这场被定义为“5•19”行情的动力来自何方,市场上盛传是中央政府。1999年6月15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表了一篇题为《坚定信心,规范发展》的特约评论员文章,谜底终于揭开。对我们这些已对中国股市见怪不怪的人来说,读了这篇特约评论员文章仍是瞠目结舌,因为它似乎出自一位股评人士,说出了许多看多理由,还预测了将来的市场一定更为美好。我作为一名多年从事证券媒体工作的编辑,可以肯定地说,如果这稿子在我手中的话,其水平是难以发表的,更不可能作为特约评论员文章放在头版头条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了。
更为奇妙的是,1996年12月16日《人民日报》的特约评论员文章言犹在耳,2年多后的文章尽管口气要亲切柔和,可思维结构和叙述模式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只不过前一个拼命地说市场是多么的有风险,后一个努力地辩护说市场是多么有上升潜力,并用了一个创新名词:“正常的恢复性上升”。
可是,我们至今仍然没搞懂,1996年和1999年中国股市最低点的市盈率都跌到8倍左右(只不过一个出现在深圳,另一个出现在上海),为什么1996年的股市是“过度投机”、“暴涨”,而1999年的股市是“恢复性上涨”。1999年的6月29日,深沪股市的市盈都达到了48倍左右,按1996年《人民日报》的社论标准是“不正常的和非理性的”,因为它指出,以1996年12月9日为例,沪市市盈率达44倍,深市达55倍,而国际股市绝大多数在20倍左右,“中国股市明显处于过高状态”。那么又为什么说1999年6月“近期市场运行基本正常”呢?在1996年的文章中,投资者踊跃开户是股民跟风盲目入市,而在1999年的文章中,新增开户人数成了推动市场动力的证据。1996年12月沪深两个证交所的日均成交额达200亿元以上,也是“过度投机明显”的罪证。可尽管1997年以来上市公司流通股增加了1倍,但从1999年5月19日以来,日均成交量也达到255亿元啊。怎么又突然变成是正常了的呢?《人民日报》的两篇文章在最后的一部分都列举了许多条措施,只不过1996年是说如何把股价打压下去,1999年又说如何要珍惜来之不易的股指上升,言下之意是如何把股市搞上去。
2003年,已经退下来的中国证监会主席周正庆承认了一个公开的秘密,是他组织撰写了《人民日报》的两篇特约评论员文章。这更是匪夷所思。因为如果特约评论不是由一个人策划的,那么,一个认为50倍的市盈率是过高,另一个说是正常,也可理解。可同是一个人,在两年多的时间内,对几乎相似的数据和情况,可以作出完全相反的判断,这是“不正常的和非理性的”。在这种状态下,要股市正常和理性也是困难的。